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旧文 | 边境的月亮:逃亡的乌克兰女性,与救助她们的罗马尼亚人

调反唱唱 电影少女放浪记 2024-04-09


深喉报道

In-depth Report

钻进被讲述者喉咙里的故事



「编者按」

于2022年2月24日爆发的俄乌冲突,如今已一年多几日。据法新社统计,目前有800万乌克兰人被迫离开祖国。


文中记录了这800万难民中几位女性的遭遇。她们暂别丈夫,带着孩子,踏上了去罗马尼亚的逃亡之路。那时冲突爆发还不到一个月,她们中有些人还不急于找工作,也不急于换汇,满心希望战争很快就会结束。为此她们每天都在祈祷。可是上帝没有听见。


这篇文章于2022年3月21日首发在“别的女孩”,现内容已被删除。文末我附上了记者手记,没有写进文中的“幕后故事”,都会在那里。


01 

亲爱的月亮


战争爆发第二天,边境小镇Siret Customs彻夜难眠。这里是罗马尼亚最大的过境点,离乌克兰不到40公里。当晚气温低到零下两度,细雪落在人们头上。就在两天前,还有乌克兰直通罗马尼亚的火车,可是现在火车停运了。这天排队入境的车辆绵延十公里,人们不得不扔下汽车,步行穿越边境。


一位穿着迷彩服的边境士兵站得比所有人都高,他挥舞着双臂,朝拥挤的人群大喊:“男人通通回去”。在场的所有乌克兰女性和孩子都知道,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。送他们来到这里的丈夫、兄弟、父亲不得不转身回去。根据乌克兰戒严令,18-60岁的男性不得离开乌克兰,他们可能随时需要上战场。

与父亲告别的孩子。


在这里,你可以随处看见哭泣的人。人群中罗马尼亚人Andrei就是其中一个,他想来这里做点什么,却看到现场一片混乱。那里有数百名志愿者和几十个非政府组织,而边境士兵却不在维持秩序。他感到愤怒,为乌克兰人提供交通、住宿、食物、翻译服务的全是当地平民,有人甚至从最远的南边赶来,而任何人都比政府官员早来一步。

自愿提供帮助的罗马尼亚平民。


根据联合国难民署的数据,截止2022年3月16日,有49.1万难民抵达罗马尼亚。但是抵达并不一定意味着绝对安全,贿赂和犯罪正在边境发生。有两个人告诉我,在乌克兰检查站,男人可以花1000欧元出境,他们中有些人携带着枪支和毒品。也有三个人告诉我,一些司机伺机向难民敲诈、强奸甚至拐卖妇女儿童。但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些是真的。


至今,Andrei已经四次穿越边境。回到家翻阅拍摄的图片,他会一边哭,一边写下每一个令他心碎的故事。


他遇见了一个14岁的男孩。他独自穿过边境,拖着彩色的行李箱边走边哭。他一句罗马尼亚语也不会说,茫然四顾。他的手中握着一张纸条,上面用乌克兰语、俄语和英语写着,请看见纸条的人帮助联系他在罗马尼亚的阿姨。


他上前与两位带着三个孩子的母亲搭话,发现她们已经在队伍里等了接近24小时。在还剩大概一个小时就到入境口时,一个孩子生病了。她们不得不离开队伍,回到离Siret Customs最近的乌克兰城市切尔诺夫策,给孩子买药和充电。


他还给一位老人和他的女儿拍了照片。他们刚刚离开已经沦陷的乌克兰第二大城市哈尔科夫。一天前,他们开车经过躺在路边的尸体,燃烧的俄罗斯坦克和军用车,去镇上接祖母一起逃离,被俄罗斯坦克拦住了去路,不得不丢下祖母。他们告诉Andrei,祖母现在全天都待在地下室,那里没有供电,还能听见爆炸声。年迈的老人无法入睡,晚上只能把头放在两个枕头之间,隔绝那些可怕的声音。

Andrei拍摄的边境照片。


另一位罗马尼亚人Cosmin,最近也频繁地穿越边境。


Cosmin蓄着大胡子,打扮很朋克,说两句话就要骂一嘴普京。与我视频通话时,他正在匆匆忙忙地吃饭。这天是2022年3月10号中午,他刚刚从乌克兰边境回来。他眼神无光,看起来很疲惫。他说只有15分钟和我聊上一嘴,然后他需要补觉,好在晚上继续赶路。


其实在战争爆发的第二天,Cosmin就上路了。他的大卡车里装着为乌克兰难民和他们的宠物带去的食物和药品。那时候,他只是把物资送到边境便掉转头离开。可是有一次,一个接洽的罗马尼亚人问他,可不可以把一个猫笼子占为己有。Cosmin提起这事忍不住破口大骂。那天起,他不再相信任何人,要亲自去乌克兰看着这些食物送到难民手中。

Cosmin(中)在搬运动物食品。


为了不在途中被人拦住,Cosmin的卡车上贴着一个大大的红十字。他的目的地是离边境30公里的乌克兰城市切尔诺夫策,路上只要20分钟。Cosmin总是在夜晚穿越边境。十点以后乌克兰实行宵禁,路上没有行人。除了提醒人们前往防空洞的空袭警报,和他沉重的呼吸声,Cosmin什么也听不见。


为了不让俄罗斯战机在夜间瞄准,切尔诺夫策到处一片漆黑。借着车灯,Cosmin可以看见路上大量丢弃的汽车,有些还是特斯拉、劳斯莱斯、宝马。在加油站,人们互相帮助,如果三辆车都需要加油,人们会选择只加一辆车的油,丢下其他的车,乘上灌满油的那辆一起走。

Cosmin开着卡车等待边境铁门开启。


就在Cosmin第一次穿越边境的夜晚,罗马尼亚人Helena也在那里,她拍了一张月亮的照片,配上了一首诗:


亲爱的月亮,

孩子们睡在吵闹的旧车里,

穿越仍然有光和水的城市之路,

路上那么长,那么疲惫,

他们问妈妈:“我们要去一个没有轰炸声的地方吗”?

亲爱的月亮,

你看到了这一切,

请保护他们去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。


Helena拍摄的月亮。


02 

没有战争的地方


夜色中,37岁的乌克兰人Alona带着她的妹妹、母亲和三个孩子,也走的是这条路,抵达罗马尼亚。在Valea Arini小镇,零点过后,Alona拨通了与我的视频电话。在局促的单人卧室里,Alona3岁的侄女生病了在哭喊,10岁的女儿数次抢走她的手机。Alona不得不左顾右盼,一小时中有4次中断谈话。


这里离她的家乡乌曼515公里。乌曼是乌克兰中部城市,目前还没有被攻占,但是巨大的爆炸声和空袭的报警声,已经占领了这座城市。


Alona被爆炸声惊醒时是在2月24日凌晨四点,她拉开窗帘看见远处浓烟滚滚。一时间她难以消化眼前的一切,急得在屋子里打转,止不住地喝水,给所有亲戚打电话,反复确认手机里的新闻是真的。


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手足无措,天还没亮,Alona就下决定要走。她迅速把孩子们的衣服塞进一个旅行箱,随手抓了一个小背包装上随身物品,只花了五分钟就锁上大门,去接妹妹和母亲。


Alona本以为逃亡之路不会太远,乌克兰西边邻国摩尔多瓦有位朋友曾一口答应接待他们。然而她错了,在排了三个小时入境后,对方改口了,“对不起,六个人的开销太大了,你们原路返回吧”。


但是他们已经回不去了。挂完电话Alona站在又黑又冷的夜色下哭泣。她不知道该去哪,只要别逃太远,哪里都行。因为只有这样,他们才能等战争结束,尽快与滞留在乌克兰的兄弟与父亲重聚。


三天前,Alona有一个在丹麦的朋友愿意帮助他们,她有一间空房和少量积蓄,勉强可以接待Alona和孩子。Alona感谢了朋友,但她不能狠心扔下母亲和妹妹,把一个家分成三块。


Alona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,他们只能一路向西。在穿越摩尔多瓦,到达罗马尼亚边境时,Alona终于停了下来。一个烫着玉米须卷发的罗马尼亚女性,把他们带到了Valea Arini的一间民居安顿下来,留下了她的电话号码,就匆匆离开了。


电话号码下面写着她的名字Ioana。她是罗马尼亚一家NGO的组织者,一位语速极快,雷厉风行的中年女性。她几乎从不打字,任何事情都用电话解决。看见我发送的采访请求后,她立刻给我拨了电话。


这天是上午八点,她正开车前往边境。路况很糟糕,她得抓紧时间赶在夜里到来之前,把一份难民名单里的所有人一个不落地接过来。因为不停有人需要帮助,Ioana不得不频繁切断电话。


她和我接触到的所有罗马尼亚援助者一样。他们行色冲冲,不方便接受超过30分钟以上的采访,和我聊天的同时必须做着另一件事。他们滔滔不绝,情绪激动,话语里总是带着愤怒,也总是说着说着就哭了。


每天在夜里回家的路上,Ioana的眼眶里都盈满着泪水,她无法忘记那些令人心碎的画面:一个病得很重的老人张大嘴巴在哭喊,一个刚刚收到玩具可是眼神里依然透露出恐惧的孩子,一个转身离去的乌克兰男人背影……

Ioana和救助的儿童。


但是Ioana没有时间抹眼泪,她重复说着除了坚强和乐观,没有别的选择。与其是对我说,更像是给自己打气。罗马尼亚一度强烈依赖俄罗斯的天然气,如今供应系统瘫痪。油价上涨了20%,所有物价都在飞涨。Ioana担心糟糕的经济状况会拖累他们的援助。


她的组织里有35个成员,现在大家都没有觉睡。3月8日,有人想送花给她,Ioana说她不想要花,她需要更多的药物、食物、衣物,能想到的一切帮助。

Ioana帮助的孩子拿到玩具。


第二天,Ioana就得到了投入救援以来最大的喜悦,她成功把一位刚刚抵达罗马尼亚的母亲送回到了乌克兰。那位母亲的儿子刚满18岁,患有脑癌,需要4岁妹妹的细胞维持生命。Ioana给所有朋友打电话寻求帮助。三天后,这位男孩带着所有好心人的期待,成功抵达意大利进行手术。

 

截止2022年3月21日,Ioana一共帮助了30位女性难民逆行回到乌克兰。

Ioana收到的救援物资。


在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,程序员Ramona赶到了火车站。从边境来的难民潮水般涌入那里,与边境的混乱截然相反,那里秩序井然。这天是工作日,许多人请假来这里搭把手,他们是教授、清洁工、神父、教师、商铺老板……有人连夜自制了254瓶掺了蜂蜜的果汁,有人带了三麻袋的玩偶,也有人从附近的商店买走了所有的暖宝宝。一切都是免费的。


在那里,Ramona迅速加入了一个自发的志愿者组织,负责把人们带到接收难民的普通家庭中。她给了遇见的每个难民一个拥抱,“我想告诉他们,如果他们决定在罗马尼亚留到世界末日,也没问题”。

Ramona拍摄的布加勒斯特火车站,举着牌子的是免费帮助难民去往各地的志愿者。


最近两个礼拜,Ramona总是想起外祖母,他们一家对战争并不陌生。外祖母是波兰人,一战后逃亡到罗马尼亚。路上她饥饿难忍,只能在路边拔草,撒上盐做成沙拉。外祖母把这个故事讲给Ramona听,说在困难时期,能活下来全靠的是他人的帮助。


对于Ramona来说,现在是回报善意的时候了。除了上班和睡觉之外,她都在为难民四处奔波。Ramona说这不算什么,身边几乎所有朋友都投入到这场大救援中。


但是Ramona也需要安慰。听到战争爆发时,她害怕战火会蔓延到罗马尼亚,因为他们与俄罗斯之间也总是充满着摩擦。那几天她握着手机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刷新闻。


参加救援之后,绝望取代了恐惧。3月10日临睡前,Ramona从床头取下了几粒安眠药咽了下去,药物没有很快起效,泪水又像前几天一样浸湿了枕头。她为永远没办法站在难民的立场上而哭泣,特别是想起那些老人,“他们把一生的东西全装在那些破烂袋子里,充满着恐惧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”。

Ramona拍摄的布加勒斯特机场。



03 

请留在罗马尼亚


但是这个完全陌生的国家,正在努力接纳难民。


“我在边境注意到,难民们对留在罗马尼亚犹豫不决,大多数人只是路过这里,去其他国家。但是我想对他们说:‘请你们留下来,罗马尼亚正在竭尽全力帮助你们,我保证你们会在这里得到安全的保护’”,Andrei说。


Andrei不记得上一次罗马尼亚人这么团结是什么时候了。2月26日,他在脸书上发了一条为难民求住宿的帖子,一分钟后几十条信息涌了进来。


这些免费为难民提供家庭住宅的人遍布全国各地。布加勒斯特的Jerry是其中之一,他是我的朋友,也是我联系上的第一个罗马尼亚人。3月4日,他给我发消息,说家中接待了三位乌克兰难民,还给我发了一些边境的视频,邀请我进入脸书上一个叫“为了乌克兰团结起来”(United for Ukraine)的群。截止2022年3月18日,群成员有26万人,其中大部分是罗马尼亚人。


暂住在Jerry家的是一对年轻情侣和女孩的母亲。Jerry坦诚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,脑际闪过一丝担忧,“万一来者不善,就是件麻烦事”。Jerry努力克服着这种感觉,现在他说服自己,只是在帮助善良无助的邻居。


在罗马尼亚,如果接待了外国人,需要去社区登记。Jerry不想带他们去,“这样就好像在向大家宣布,我在接济难民,为他们支付花销,我不想这么张扬”。


Jerry有一半刚果血统,看起来不像是罗马尼亚人。“尴尬”的身份让他感到自卑,也不自觉站在对方的角度上思考,作为一个黑色皮肤的中年男人,是否也会给他们带来那种“不好”的感觉。他把更多的交流机会让给了妻子Sabina。


几天后Sabina发现,她也无法与他们进行更多交流。她不便打听他们的私事,更不敢谈论俄罗斯。她记得有一次,那位男性正在读一篇报道,上面说他们的家乡敖德萨正在被轰炸。Sabina没有从他脸上读到任何表情,“极其平静,什么也没有说”。但是沉默不能掩饰深入内心的创伤,每当他们听见巨大响声时,总以为是炸弹。


上个礼拜,Jerry的母亲Floreda正在满心欢喜地计划着等雨雪天气过去,带三位难民去教堂做礼拜。两个国家虽然语言不通,但都是虔诚的东正教国家。Floreda真诚地期待神父可以给他们一些心理安慰。可是现在情况变了,Floreda有些犹豫,不再着急去教堂了。


是WhatsApp上一些亲俄派的怂恿,改变了Floreda的心意。在罗马尼亚,这些人占比大约三分之一,通常在40-60岁之间,战争爆发后他们活跃在WhatsApp上,四处散播假新闻。Jerry在Floreda的手机上翻到了这些言论发给我:


“乌克兰人其实是想进入罗马尼亚的犹太人”;


“北约想把我们卷入战争”;


“如果我们接纳移民,普京就会攻击罗马尼亚”。


然而他们无法改变潮水的方向。3月8日,俄罗斯同意为平民开通“人道主义通道”。罗马尼亚宣布简化接受乌克兰难民的程序,除去18-60周岁的男性外,所有人都可以得到政治庇护。他们可以在罗马尼亚生活、工作,接受医疗、住房和教育长达一年。


也是在那一天,Jerry捧着两束花回到家里。年轻的情侣出门了,他把花送给了老母亲。她不会说英语,但依旧滔滔不绝。半个小时之后,意识到对话即将结束,老母亲站起身,张开双臂给了Jerry一个拥抱。Jerry靠在她的肩膀上哭了。刹那间,Jerry觉得他们完全理解了彼此。


04

生存下去


乌克兰设计师Anna在早上六点半就回复了消息。即便睡眠时间少得可怜,她也需要起床开始工作,从八点到晚上十点,她没有时间闲聊。工作结束后,她还需要去一趟超市,购买两个孩子和年迈的婆婆所需要的一切。她三次修改采访时间,最后只发了一些文字和图片给我,再也没有回复任何消息。


她的故事是这样的。战争开始时,Anna正在土耳其旅行。隔天她买了一张伊斯坦布尔飞往布加勒斯特的机票。去罗马尼亚,只是为了与连夜从基辅赶到边境的丈夫短暂会面。在等了35个小时才入境后,Anna与孩子开始了在那里举目无亲的生活。

Anna和孩子。


第一天,Anna哭了一整天,她的所有心思被丈夫可能要上前线所淹没。她暂时还不缺钱,只是想要做点什么分散注意力。

 

第二天,Anna擦干了眼泪,开始烘焙无糖饼干。这些饼干被做成心形,包装袋上写着“来自乌克兰的爱”。Anna说它们代表着对“罗马尼亚亲人”的感激。它们没有标价,全凭顾客自己决定。

Anna卖的饼干。


其他人就没有Anna这么幸运了。Alona的钱包里没有多少钱,全是乌克兰货币。现在货币贬值,她还不想把格里夫纳兑换成欧元。她和妹妹最要紧的事,就是在罗马尼亚找到工作。


在乌克兰Alona是酒店前台,可是这个技能囿于语言问题在这个国家失效了。她现在没有其他选择,清洁工、厨师、保姆、司机,什么都行。可是,她还有一些文件需要完善,没法马上开始工作。她提起一位留在乌克兰的大学教师,现在也无法工作,在家里做面包。说起来,她似乎有些羡慕,“而我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,只能陪着孩子”。


迄今为止,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我,有哪位难民在罗马尼亚找到了工作。在“为了乌克兰团结起来”的群里,每个小时你都能看见难民的求职信息。


“我不想大家可怜我,只想发挥一技之长,生存下去。如果你们确实需要帮忙拍照,请与我联系”,一位摄影师用乌克兰语写道,下面的评论区极少回复。


也有人用英文写道,“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律师,但是在这里我不求能找到类似的工作。我可以做一名家庭教师,教孩子们英语、乌克兰语和俄语”。


在这条信息的评论区,一位罗马尼亚女士写道:“虽然任何工作都可以让你活下去,但是如果停留时间太长,你还是需要找一个更学术化的工作环境,否则你的学历就浪费了”。这条评论有超过200人点赞,但是发帖人只回复了大家一个哭泣的表情。


也有人在想办法帮助他们。


一间外国语大学为难民提供乌克兰语和俄语临时教师的职位。


一家宠物机构愿意空出五个工作岗位给难民。负责人告诉我已经有不少人应聘,她们都是女性,从22岁到60岁不等。她们不需要会说罗马尼亚语,只要喜欢动物就行。


一家制造业工厂发布了招募大量流水线女工的信息,工厂会安排翻译教会她们操作机器,她们也不需要为语言担心。


当我把这些招募信息转发给Ioana时。她告诉我,现在到处都在招人,她手里也有一打招募资源。但应聘的人并不多,大部分人在盼着尽早回去。

一则招募信息。


05

尾声


Jerry曾试图打消我难以采访到难民的担忧,“你是外国记者,他们会给你开绿灯,愿意告诉你一切。”然而他错了,和难民交谈并不容易。


一位不愿透露名字的乌克兰女性答应和我聊聊。但是她拒绝了视频通话,只能打字。在确认我阅读了之后,她会撤回上一句话。她解释,这些信息可能被盗取,用于攻击她的国家。


在过去的两周里,乌克兰红十字会的女医生Olag一直在帮我寻找会说英语的难民,超过20个人拒绝了采访。Olag告诉我,他们的心理状态很差,希望我能理解他们的沉默。“想象一下,如果你的房子、医院、学校、工厂通通被炸毁,你和你的亲人正在面对死亡,你或许也不想说话”。


Olag是对的。那位不愿透露名字的女性,也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挣扎。她为了孩子,把生病的母亲留在了乌克兰,“我的生活毁了”,她说。


Alona也面临着同样的心理煎熬,“现在我的生命很安全,但是我的内心并不感到安全。”有时,恐惧会溜进她的梦里。她梦见在一片废墟里奔跑,周围阒无一人。被类似的梦吓醒后,她盯着天花板再也无法入睡。即便没有噩梦,她夜里也会醒来三到五次。睡眠的时间越来越短,在乌克兰她通常7点半起床,现在她5点就起来了。


那时候,孩子们还在熟睡,Alona难得拥有一段独处的时间。她会先祈祷战争尽快结束,然后喝杯茶,吃点三明治,剩下的时间坐在马桶上看新闻。这是她一天中最难受的时候,她会任凭眼泪从脸颊流过,而如果这时孩子起床了,她会立刻擦干泪水,努力佯装微笑。


Alona的母语是乌克兰语,也会说俄语。她不讨厌任何一个国家,对谁也没有恨意。此刻占据在她心里的只有无数个“为什么”。她想问问那个她不愿提起名字的人:这么多年来,她一直在努力生活,为什么要摧毁这一切?为什么要让她的同胞流离失所?为什么要让其他国家的好人倾尽一切帮助他们?


Alona不懂政治,她也不想懂。但是她确信,乌克兰人是不会被打垮的,她不怕面对一片废墟,“只要我们活着,就可以重建一切,开始我们的新生活。”

Alona(左)和家人在罗马尼亚。



「记者手记」


这是我第一次写战争题材的报道,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。


去年3月4日,我的罗马尼亚朋友Jerry,给我发了一条边境的视频。看见零下两度绵延十公里的车队,雪夜里排队的全是妇女和儿童,我立刻决定要把他们的故事写下来。


因为不好意思打听,Jerry 没法和家中的难民交流太多。但他很确信,我可以自己联系到难民进行采访,因为我是中国记者。


但是他错了。我联系到乌克兰红十字会的女医生Olga,她帮我问了超过20位难民,都拒绝了采访。有人不想视频,只能文字采访,但每说一句,就撤回。也有人连续三天更改采访时间,最后失联。我能理解他们的心理创伤,没有再勉强打扰。


最后是罗马尼亚NGO的Ioana帮我联系到了乌克兰难民Alona。她很善良也很普通,她的英语很不好,但恰恰是如此,那些最简单的话才更加朴实和动人。


我还要感谢那几天与我通话的罗马尼亚救助者,我听到他们在哭,在愤怒的时候,其实也蒙了,我不知道怎么继续问下去。约定的采访时间不超过30分钟,我很着急,但我也只能沉默地等待他们平复情绪。


不仅仅是乌克兰人,我也接触了几个俄罗斯人,他们也在苦难之中。因为主题不搭,我没有放在文章里。


那时候许多采访对象都问了我一个问题:我站在哪一边。其实,我无法客观地讨论这件事,我只能说政治太复杂,我不想站队。如果硬要我选择,我选择站在受苦的人这边。在他们的国籍之前,他们首先是人。


后来我写了第二篇关于俄乌冲突的报道《在乌克兰,消失的动物声音》,遇到了一些比之前更深的隔阂。我记得最痛的一次是,有个动物园园长这么回复我的采访请求,”我们过得很好,不需要你来关心。因为就算在战时,我们乌克兰的动物们也比中国动物幸福“。不过这样的事还好,不至于挫败我。


真正让我觉得绝望的是,突然有一天开始,大家变得很谨慎。“可以写,但没那么容易发了”,一位跑国际线的编辑和我说。当时我在准备一篇关于乌克兰外国雇佣军的文章,不得不就此搁置。


调反唱唱 

一个不自由的野生记者

告诉我你的故事,可联系dai348515269


*图片由受访者提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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